“方青书，你先歇一歇。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我已经在这里了。”
王晓月小心翼翼地斟酌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有把“同学”两个字加上。她把语气尽可能地放缓，放柔，目的是平复眼前这个见到她之后高兴到劫后余生地步的、几乎要哭出来的男生的情绪。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手帕借给他擦擦汗。
“不，我不要紧的。”方青书喘了一大口气，像是要把心脏咽回肚子里，“比、比起那个，你能联系到霍东同学么？”
“嗯。应该可以吧。他怎么了？”
王晓月暧昧地回答道，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在回家路上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时听到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心骤然缩成一团。一股虚浮感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像是深渊升起的黑雾。方青书和霍东本来不可能有交集，而方青书突然要联系霍东……她紧张地想起霍东的本性，一个品行绝不算良好的欺压者……一瞬间，有关于校园欺凌的种种报道在她心中闪回。一个声音在她内心深处不断地回荡，像血管里流动的毒素，让她紧张地几乎要倒地：
如果霍东因为校园欺凌东窗事发，那其他同学会怎么嘲笑她……
等等，方青书不像是被暴力欺凌的样子啊……
她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从湍急的水流中上浮。她稳了稳身子，仔细地打量着方青书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对，没错，除了种种负面情绪，方青书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如果这样的话……
“霍东同学他……霍东同学他把我的手机拿走了！”
方青书焦急的话语把刚刚喘口气的王晓月又压迫得不能呼吸。但奇怪的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明明手机被拿走了，方青书居然还把霍东称作‘同学’。
王晓月刚刚升起的那点称得上是可怜的笑意，马上被更大的忧虑所扑灭。抢夺偷盗手机可是实打实的犯罪。如果霍东的妈妈能用小孩子吵架来掩盖校园欺凌，那抢夺偷盗手机却没有任何借口可谈。所有人都知道，方青书和霍东的关系没有好到能随随便便被拿走手机的地步。
等等，拿？
王晓月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纷乱的漩涡把她搅得头痛不已。但在这一片纷乱中，她竟然敏锐地把握到了一些转机。
“方青书，你说拿？拿是什么意思？”
“那、那个，我把手机落到洗手间的洗漱台上了，然后霍东同学就把它拿走了。”
洗手间。王晓月尽可能里忽略掉嘲弄他的念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清楚：
“你看到霍东把手机拿走了？”
她的语气可能有些咄咄逼人。王晓月看到方青书像是被她突然扇了一巴掌般惊吓瑟缩的样子，下意识地想到。不过，在这个关头，她也没有心情保持温柔体贴了。
“你看到霍东他把手机拿走啦？”
她又问了一边，这回放松了语气。
“是，是的！我很肯定就是霍东同学拿走的！”
方青书用一幅拼尽全力的样子高声叫喊。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说谎。王晓月心想。她一下子放松了，像是刚刚爬上了山坡，她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不过，没有必要揭穿他。相反，顺着他说也许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这样啊。”她敏锐地察觉到方青书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股被她强压下去的笑意又升腾起来。她现在轻松得甚至可以问一些别的问题了：“霍东这次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帮你把手机要回来的。不过，你没有手机，是怎么联系到我的啊？”
“我，我是跑遍了附近同学的家，才问到你的手机号的……”
王晓月由衷地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毅力和他的勇气完全不符。她几乎要被其中的反差逗笑了。这股笑意也越来越浓厚，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了。不过，还好，她及时把那丝微笑化为一声不失礼貌的轻咳。
“那个手机，很贵么？霍东他真的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好好说说他的。”
“倒也没有啦。只是我的手机里有——。”
方青书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起了和激烈运动之后完全不同的厚重红晕。
王晓月觉得，现在笑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诶？是心上人的手机号么？”
她尽可能地把那抹笑意变得温柔，真实而具有欺骗性。
“嗯、嗯。里面有林筱姐的号码……”
林筱啊。王晓月点着头。她听过这个名字，也见过这个名字的主人的身影。那位高岭之花姿容秀美，身姿婉约，对她而言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每次听到同学们谈话时语带羡慕地谈到她时，她总会自卑地低下头。事实上，她也听说过霍东当时追求林筱，而林筱果断拒绝了他的传闻……
等等。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在这初秋并不寒冷的傍晚，她竟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一股寒冷的空气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的心一下子浮在迷朦着雾气的虚空中，像是一只脚踏在高楼的边缘……
她想到霍东关了机的电话，想到那个被敷衍的约会，想到方青书珍藏着的号码，想到霍东的性格。最后，在模模糊糊的预感中，她想到了教学楼唯一亮着的那盏灯，那个窗户……
那不是值班室的灯。
她拔腿冲向大门。胸口蔓延着的是被恐惧撕裂的无限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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